孙喻雪和芷豆惊魂甫定，也抬眼看去。
马车狭窄，几个人安生坐着都不免磕碰，这么一个大活人扭着身子靠在马车座侧，方才是惊吓中一时看不真，惊吓过后一眼就认出来了。乌油头发，细翘鼻子，杏眼含春，俏皮的酒窝。正是郑子溪，徐天虹的女儿，徐佑倧的外甥女。
郑子溪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不合身的小厮衣服，不知何时混进了马车，钻了几个时辰没动，终于受不了出来。
可是这动静早就惊动了徐佑倧。他大步走来马车，一把掀开帘子，看了看情形。
“谁准你跟来的？”
“小舅舅……”郑子溪见状跳下车，亲热地上去挽住他的胳膊，被轻轻挣开。
“去掉’小’字。”徐佑倧年纪小，与兄、姐像是两辈人。偏生郑子溪、郑子泓两兄妹与他最是亲熟，叫起来往往不尊重些。脾气好时也便随他们去了，脾气不好时，就是如此。
郑子溪也知自己莽撞，舅舅定然是不高兴了。“我是看……”话没说完，见徐佑倧眉头蹙的老高，先咽了回去，眼睛乌溜溜地乱转，急忙想自己眼下该说什么。
郑子溪是徐天虹的女儿，虽不姓徐，是姑表亲族，可是全家就这么一个女孩儿，疼的如眼珠子似的，民间都说姥姥疼孙女儿，徐老太君对这隔了一辈的重外孙女，只有加倍的疼。老太太之外，父母亲、叔伯姑母、舅舅舅母都爱她天真率直，无有不疼的，万般娇惯着长大，撒娇撒痴起来，谁都无计可施。
“我饿了。我真的饿慌了，要吃东西。”众人仍愣怔着，冷不丁郑子溪抬起眼睑，一瘪嘴，说道。
孙喻雪忙从包里拿出方才包起来的一个点心，“小姐吃这个。”从马车上递给郑子溪。
郑子溪高高伸着手，接来一瞧，又瘪起了嘴：“你怎么包这个？你不知道，方才那家店，我们以前打猎来路过的，最好吃的呀，是包了野菜根子烤的山鸡！没有猎物通常点时，也是要水晶翠饺和神仙鸡……这桂花酥算什么，又干瘪又不甜香……什么呀。”
孙喻雪腹诽，这两道点心，一个不出半个时辰就变味了，一个油腻腻的，哪里能包起来？只有桂花酥容易包裹携带了，一边还是陪笑着，看徐佑倧的脸色。看到他脸色不愉，忍无可忍的生气却吃瘪的表情，真心地想笑，没忍住，“噗嗤”一乐。
郑子溪以为孙喻雪在笑她的吃相，愤愤道：“我真的饿了嘛，平时这么难吃的东西我才不会瞧上眼。”一边大嚼起来，让人丝毫不敢取信。
“郑、子、溪。”徐佑倧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大名，语声早已很沉了，脸色也黑。
郑子溪一边还在吃，一边丝毫未觉：“舅舅你也是，不是去卖茶叶吗？我躲在马车前去看了，带的茶叶一点都不好，比我家那些颜色也浊，干的不透，闻着也不香，放多两个月都生霉的，你去卖给谁呀？就卖给人家这样的东西，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。是不是去东莱？肯定是去那！这方向！舅舅，这就更不对了，他们没见过好东西，我们倒好，就这样糊弄人家？真失我大国气韵水准。”
“送小姐回去。”
“为什么？我跟娘打听清楚了，娘说这一趟没什么麻烦，你不用吓唬我。凶巴巴的，干什么？”
“大姐告诉你我要做什么？还说你可以跟来？”徐佑倧咬牙道。
“那倒不是，我装作好奇问问的，也没敢说我要跟着来。”
“已经走了这么远了，恐怕再送一个人回去……马车不够，小姐不能骑马，而且最大的不便恐是引人注意呀。”马管家斟酌道。
徐佑倧也知道这时候送人回去也不是良计，可是郑子溪……怎么能带郑子溪一起去呢？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，跟着他们同细作周旋，营里点兵，如何也说不过去。
“能带丫头为什么不能带我？哦……”郑子溪看看芷豆，又看看喻雪，也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。
“老马、老李，咱们过去谈。”徐佑倧带着两人走了几步路，到众人听不到声音的地方站定，方商议起来。徐家向来尊重有身份的仆人，凡事有商有量的。例如掌事的大管家和带过小主子的嬷嬷们，都是很尊敬的，只叫管家的职名，或是亲近的可以叫大爷、嬷嬷这类。出门一切改过来，徐佑倧对两位大伯也只能换个称谓。
“是我的错。号令大家都不能同家人辞行，我家里的率先破了规矩。”
“也不能这么说，少爷，姑奶奶她也真是不知道我们此行目的，才会告诉郑小姐说是来贩茶的不是吗？何况小小姐也说了，她是瞒着姑奶奶跑出来的。”
“是啊，丫鬟可以带，小小姐也不是不能带上，这一趟终究还是任务隐蔽，越多混乱身份的人越好，没什么凶险。”
“带她碍事。虽说没什么举兵动武的事儿，总是掣肘。”
“在边境，我有一家熟悉的客馆，就在邱替城西，是东莱人和咱们大郇国人的一对夫妇开的，很可靠，留下小小姐在那里就好。何况两位丫头大姐也要留下的，还几个小厮。”
“也罢，总归最后的任务不能这二十人一起的，倒是一样了。实在对不住两位大伯，这事儿是徐家教管不利了。”
“您说哪儿话啊，没事儿。”
徐佑倧心想，罢了，已然是如此，趁这趟让子溪也懂懂事。
一行人又赶了两天的路，距离大郇同东莱的国境只有一天余的路程了。
既是扮商队，一路上不免缓行。
东莱荒芜广袤，虽居住艰难，在这些中原人氏的眼里，景致却很是不同，极为新奇。高谷石林，红砂尖砾，极为壮阔，石缝里钻出的青葱花草是她们此前在京中从没见过的。又遇到一片广阔盐湖，莽莽苍苍，晶莹妖冶，只叫人叹为观止。每逢落日，余晖映着空旷绵延的大地，那一幅胜景，浑然天成便是一卷画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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