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快黑了。
一个丫鬟笑吟吟的走过来请小姐和新姑爷二人去将军府参加家宴。
看得出来，虽然李蓦然有点吊儿郎当，有时候说话还极为欠揍，不过黑水铁骑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，上上下下在心里都已经默认这个身份尊贵无比的新姑爷了。
既然是家宴，所以只有五个人。
老徐作为陪着姬庆长大的家将，在左卫的地位仅次于大将军了，所以也坐下来一起吃饭。
廖夫人烧得一手好菜，乱世不易，即使是相对富足的辽北，物资都还是比较匮乏，更别说现在已经入冬。
辽北入冬老三样，白菜土豆萝卜，上至辽王，下至寻常人家，家家户户样样都出错不少。
桌子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，一盆地道的小鸡炖蘑菇和一大盆猪肉酸菜粉条算是辽北的名菜，滋味十足，香气扑鼻，剩下的就是一大捆大葱和一盘切成条的生萝卜。
主食有米饭和馒头，以及一摞玉米面煎饼。
李蓦然吃得极为开心，尤其是辽北这边的米饭，香甜软糯，配上一口猪肉酸菜，那滋味简直了，不过很好奇，桌子上的生大葱和生萝卜是用来做什么用的。
自古以来，辽北道一个叫五常的地方，所产大米都是皇室贡品，产地有皇家特卫看守，所产大米莹白如玉，晶莹剔透，自带一股独特的稻香，只有皇族才能够享用。
只是如今的奉天国，皇室号令早就没了当初的权威，贡品一说也成笑话，不过就算是在辽北，五常大米由于产量有限，倒也价值不菲。
将军府一直有一些供应，这是李汉特意派人送给姬庆的，将军府平时舍不得吃，今天倒是便宜了李蓦然这个家伙。
廖夫人看到狼吞虎咽的李蓦然真是越看越顺眼，毕竟他的皇子身份尊贵，最开始得知自己女儿居然选了一个皇室嫡亲血脉作为女婿，心里是有些抵触的，见多了大家族的蝇营狗苟明争暗斗，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走入那种烂泥塘。
不过李蓦然明显是个另类，没有皇族特有的那种阴鸷，就像一个邻家大小子，虽然每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，但不矫揉造作，这就极好。
姬庆抓着一截大葱，在土黄色的鸡蛋酱里蘸了蘸，然后裹上一片煎饼吃得是津津有味，抬头就看到李蓦然那小子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，心里微微一思量就明白个中缘由。
南北饮食差异极大，北方人喜好蘸酱生吃，南方人讲究个雕蚶镂蛤，这也造就了两地文化发生极大的不同，前者粗犷豪迈多武将，后者江南婉约多墨客。
“来一根？”
姬庆似笑非笑的递出一根大葱，一脸敢试试不的表情。
连姬飞雪都停下碗筷，笑嘻嘻的盯着看热闹。
李蓦然心一横，不就是一根大葱吗？还能吃死人不成？这好歹算是自己这个老丈人第一次递给自己东西，不接，多丢人！
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端，辛苦忍了半天没有吐出来，最终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。
姬庆和老徐看到李蓦然狼狈的样子，哈哈大笑起来，举起手中的土碗碰了碰，呷了一口酒。
廖夫人也在笑，不过眼神里多了一丝宠溺，这才像是一个孩子，土里土气又充满烟火味的自家孩子。
姬飞雪同样笑了，只是自己都没发现眼睛里多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。
姬庆放下酒碗，若有深意的温言道：“这大葱蘸酱，辣过了就是甘甜，我们活着不也是这样？”
这句话，说得云淡风轻。
李蓦然细细咀嚼，也不知是在咀嚼大葱，还是在咀嚼这句话，半晌后举起酒碗，执晚辈礼，敬了三位长辈一杯。
姬庆老怀大慰，坦然受之。
夜深，鹅毛大雪漱漱而落，万籁俱寂，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。
盘膝坐在床上吐纳的李蓦然伸了个懒腰，刚想和衣而眠，听到窗外一声咳嗽，然后窗户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，连忙批衣而起。
推开门看到姬庆负手站在屋檐下，身上黑色大氅点缀着些雪花，映衬着斑白的头发，就像一个在田野山间和蔼看着孩子玩闹的平常老人没有半分区别。
这一瞬间，李蓦然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心酸。
姬庆听到开门声，回头轻声道：“睡不着，你陪我走走？”
两人沿着将军府后山一条小径出了后门，约摸走了半盏茶功夫，拾阶向着一片峭壁攀爬，山头不算太高，但是恰好能把整个山海关尽收眼底。
峭壁顶上建有一个六角木亭，古色古香，隐隐有火光透出。
老徐正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认真的盯着两个红泥火炉，手里拿着一把小蒲扇不停的扇风，看到二人上来，也不起身，只是抬头笑笑。
红泥小火炉上面各有一个砂锅，真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。
李蓦然抽了抽鼻子：“好香。”
姬庆也不客套，自顾自的坐下，指了指另外一个蒲团示意李蓦然也坐下：“老徐煨出来的狗肉和牛杂可是辽北一绝，今天你小子的面子够大！你二叔到了这里都还得看老徐的心情。”
老徐嘟囔道：“还好意思说呢，你们兄弟三人年轻的时候让我背了多少黑锅？”
见李蓦然不解，姬庆笑道：“年轻的时候，我们三兄弟荒唐事可没少干，商老太爷养了一条爱犬，甚是肥硕，所以嘛……”
李蓦然闻言一愣，只得竖起大拇指：“老丈人年轻的时候真威猛！”
老徐撇了撇嘴：“威猛个屁！他们三兄弟吃饱喝足，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，还不是我去顶的锅？幸好商老太爷明事理，只打了我四十板子，要不小命都没了。”
姬庆哈哈大笑，突然一脸不安的往来路回头看了看，小声说道：“可别大声，被夫人知道了今晚怕是没有这口福了。”
老徐也瞬间收住笑声。
李蓦然实在想象不出看起来温文淑雅、端庄高贵的将军夫人有什么好怕的。
姬庆斜着眼睛问道：“你觉得飞雪的性格怎么样？”
李蓦然想了想，打了个哆嗦：“凶起来的时候是真凶！”
“随她娘。”
三个男人都突然心有戚戚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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