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年，豫省某山村，一条清澈小溪旁，一群女人正在洗衣服。
莫莉边下狠劲儿的揉搓衣服边碎碎念，“说说说，整天就会东家长西家短的瞎咧咧，我好端端的又咋惹着你们这帮熊娘们儿了，说几句瞅我一眼，说几句瞅我一眼，咋？不兴我长得好看啊！？”
莫莉抬头瞅一眼对面那帮老娘们，正巧跟几个偷摸乜斜她的人对上眼，其中就数水生嫂子看的最大胆。
水生嫂子生性泼辣，住的离莫莉家最近，几件衣服洗了一上午了还在手里揉搓，一看就不是来洗衣服的。这闲话就是她起的头没跑了。偷瞧被逮，她也不怵，先哈哈哈笑一阵，声音大的惊飞远处几只水鸭子。
“大侄女儿，没有说你的坏话，说你的好事儿呐，你好事将近啦！哈哈哈哈......”
又是一阵大笑，那群老娘们儿也跟着，笑得不怀好意的。
莫莉一阵羞恼。跟大姑娘或者小伙子说好事儿将近，意思就是她的婚事定下来，要嫁人了。她才十五，嫁什么人，这不是编排人败坏她的名声吗？
双手往腰上一掐，便要开骂。忽见对面被草丛遮掩的地方一个红色人影半蹲起身来冲她猛摇手。
是香香姐。她身穿红色小褂，只有肩膀处打了个颜色略深些的补丁；头上绑着红头绳，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，从脖子后面绕过来垂在胸前，鹅蛋脸樱桃口，柳眉弯弯，眼……眼睛是不舒服吗？怎么眨个不停？摇手是啥意思？
香香姐比她大三岁，对亲事总是挑挑拣拣，一直也没定下。也为此没少被这群婶子大娘们嚼舌根，平常怼起这群长舌妇来那也是火力全开，今天是咋了？摇手是不让我开口的意思吗？
莫莉心里嘀咕，但是还是根据香香姐的手势指挥，端起洗衣盆跟她在桥头汇合了。
一见面，莫莉劈头就问：“香香姐，咋回事？这群人说两句瞅我一眼，是不是在说我？”
“是！”香香姐脸色不豫，对莫莉点头。
“那我要骂她们你还拦着？”莫莉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净剩疑惑了。
“我听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，倒不像是说假的。你要是骂她们，她们占着理，嘴上会饶你？说一些乌七八糟的话，到时还是你吃亏！”
“啥？”莫莉没反应过来，“啥不是假的，她们说啥了？”
“唉呀！还能是啥，你婚事定了的事儿呗！而且......”香香顿了顿，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该不该说，“听我妈说，是定给了张发根。”
香香姐眼带同情。
“张发根？”莫莉把这名字在嘴里嚼了嚼，一时没回过味儿来。
“嗐呀，就是大傻子！就前年逼得我要上吊，才退了亲的那个。”香香一跺脚，替莫莉的记性着急。
“啥？！”莫莉彻底惊了，反应过来就是一句。“不可能！”
香香姐看着她没说话，只是眼里的同情之色更浓了。
“我......我找我妈去......”确定香香姐没有一点骗她的意思后，莫莉带着哭腔往家跑去。
“盆......洗衣盆没拿，还有，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......”
还要啥盆子，里头衣裳全是家里那三人的。自己都要被卖了，还管他们的这几件破衣裳吗？
一进院门，莫莉就大声叫妈。一直找到卧室里，她妈香草正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。
“妈！你咋了？是不是爹他又打你！”早上出去前还好好的，发生了什么事儿？妈妈又被打成这样，莫莉顿时心疼不已。
“没事儿，妈不疼，”香草见女儿半蹲在床前，一脸气愤，说话间喘气有些粗重，显见是跑回来的。
一绺头发沾饱了汗水，黏在红扑扑的脸蛋上，水灵灵的大眼睛盛满了对她的关心。女儿啊，多好的女儿！
香草眼睛一酸，掩饰的说道，“衣服洗完了？晾了没有？”
莫莉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，刻意不提香香的名字，只说道：“妈，水生嫂说……”
香草听女儿提起水生家的，心里不由“咯噔”一声。
跟赵家定亲的事，两家都有默契的不大肆声张，只因赵家虽小有富贵但名声不好，儿子又傻。乡邻们虽然也有盼着跟赵家结亲的，但真有结上亲了的，反倒要被说嘴。
贪图富贵啦，卖女儿啦！指指点点的，那些结亲的，多半受不了被戳脊梁骨，就又退亲了。还有如香香姐一般的烈性女儿，听说要嫁给赵家的傻儿子便要投水上吊的……
水生家的耳朵灵嘴巴长，平常就好事儿爱瞎打听。是她听了什么风声，在小莉面前说嘴了？香草思忖，见女儿说话间吞吞吐吐的，心虚着问了她一句：“她……她说啥了？”
“说爹和你要把我嫁给赵村的大傻子，是真的吗？”
心里吊着的石头砸在心底，香草眼里泛起泪花，女儿真的知道了！
上午她照丈夫的吩咐，用一堆脏衣服将女儿打发出去，本就是为了赵家来送彩礼时避开女儿。女儿这一问，她便再也掩饰不住，两行清泪夺眶而出，她将头扭过去不敢让女儿看见。
母亲虽然没有回答，但答案是如此明显。
“你们怎么能这样？”莫莉很愤怒，站起身四下里瞅着。她也要以死相胁，让父母退亲。
扫到母亲做活儿的筐子，眼睛一亮，便扑过去从中拿起剪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。
母亲听见动静扭过头一看，大惊失色！连忙不顾伤痛挣扎着下床来，口中道：“小莉，快把剪刀放下！万不可这样吓我啊！”
莫莉急忙向后退几步，“我不！除非你去把亲事退了！否则我死给你看，不，死给你们看！”
香草站在床前，向莫莉伸着手，似乎想把剪刀立刻夺下来，又怕激怒了女儿，让她伤了自己。
“女儿呀，妈要是能做主，怎么可能让你嫁那样的人？”莫莉一听手上一紧脖子顿时见红，香草心里的那根弦，也“嘣”的一声断了。
“女儿！——”香草痛呼一声，双膝一曲，跪在地上，“妈求你了，你放下剪刀吧？咱是拗不过你爹的呀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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